【Closed】腰間一壺酒

「人類，終究是貪得無厭……」女子渾身浴血地立於大殿之上，抬頭仰望坐在王座上的人。

「沒想到我們拼死拼活，最後卻換來你這位王無情的一聲『殺無赦』？你們人類竟然為了財富、為了權力，居然可以殘害自己的同類到這種地步，就為了逼本帝姬就範？論無情，你們人類還真是過之而無不及……」她說得聲聲淒厲跟狠絕，一字一句間猶如聚集著天地萬物醞釀而生的仇恨。

可霎時，她又歉疚地望向那被殘忍刑求後而昏迷的締約者，滿是深情。

「吾族至高無上的玥狐古神啊……」她全身上下散發出銀色的光芒，這令在場的人都為之一驚，紛紛退避三舍。那道光刺眼地讓原本昏死的人清醒，她無力地喘著氣想釐清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卻發現眼前的她竟然毀棄了締約變回次神之形。

一股溫熱的液體，從胸腔中逆流而上，她忍不住便是一口熱血。

她懂，但沒有恨她，只是心疼地含淚望著她化回當年相遇時的模樣，無能為力望著那視同契約的銀線，緩緩從自己心口的血脈中抽出。即便她再不捨、再不甘、再悲憤，都無法阻止她那去意已決的心。

「我以玥狐族共主，帝姬之名向天地宣誓，從今爾後，玥狐一族不會再與人類訂定契約，從此涇渭分明，互不相干。」她緩了口氣，銀白的雙眸冷冽地掃視全場，讓在場的人都不寒而慄。

銀光消退，她已換下方才樸素又沾滿血痕的人族衣物，身上滿是簡單卻華貴的王族服飾與飾品，銀色裘毛在無光的大殿上更顯耀眼奪目。她赤著白皙的雙足，銀髮如瀑散落，雙耳聳立在髮間並嶄露出被視為玥狐族共主證明的九尾尾巴。

渾身上下滿是純粹的白，可在腳踝處卻有著一抹顯眼的紅繩，她嘴角殘留的血跡襯上她腳踝紅繩的來歷，顯得格外諷刺。

就在她化回次神之形的那刻，階上的王早已癱軟在王座上，被她冷冽的注視嚇得昏厥過去。而那個被鐵鍊束縛的人卻是看著她臉上那冷酷的神情，難過不已，心如刀割的感覺比自己身上皮開肉綻的傷口還疼上千倍萬倍。

不可一世的她也漸漸被兵隊包圍，她無心起殺意，卻被咄咄相逼。

她抬眸試圖確認著她的平安，只見那渾身是傷的締約者卻搖頭低喘著，溫聲呢喃：「秀妍……走……別管我……」

她輕喃著她為自己取的名字，鄭秀妍緊咬住尖銳的獠牙，落下身為次神不應會有的眼淚。

「今日是你們人類忘恩負義，過河拆橋，那就休怪吾輩絕情絕義！」

她抬頭又凝眸那締約者，一眼萬年，淺笑啟唇，那締約者看著她睜大雙眼，看明白她的意思，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

「秀妍，不要！」為時已晚，一道洶湧而可怕的銀光，瞬間吞噬眾人。

那僅一抹淺笑，卻傾覆萬邦之國，而近百里生氣蕩然無存。

朝陽再起，一抹暖烘烘的熱氣圍繞著她那殘破的身軀，睜開眼，望見那與她相似的容貌和銀白的雙眸與銀髮，不禁熱淚。只見那被注視的人，眼神沒有任何一絲情感，冷言道：「人類，誰都能死，妳不能死。」

「秀晶……」被輕喚的人沒有反應，自顧自地闔上眼，專心為她療傷。

最後，她在一處溫暖而隱蔽的洞穴中醒來，身上的傷不藥而癒。

她倚著牆面走出洞外，卻發現這世界彷彿被濯滌過地乾淨與寂靜，定睛一看方才發覺，不遠處的平原正是她曾奉獻犧牲的國都，竟被夷為平地。

這時一道冰冷而熟悉的氣息向她走來，她警覺地回頭，卻發現她正用一種不解的神情瞅著自己，感受不出任何情緒，轉瞬輕盈一躍到她身邊站定後，從懷裡拿出樣東西後開口。

「她最後留下來給妳的。」攤開手心，怵目驚心的紅映入了她的眼簾。

她接過那條紅繩，滾燙的淚水不止地湧落，同時憶起她最後留下的話。

「是我……是我害了妳……我寧可妳什麼都不懂……寧可……」

那隻銀狐高傲地俯視著跪地痛哭的人類若有所思，隨後離去。

「希望，妳別忘了我們殿下為妳付出的一切。」

她撕心裂肺地向天地悲泣，手中緊緊攢著那條紅繩。

天地之道，人妖本就不能相愛，更何況是人和神。

『泰妍吶。』

金泰妍聲淚俱下，早知如此，當年在鄭家村救下受傷的她後，就不應與她締結約制。

『要好好活下去……』

次神不會有感情，但人類有，可她不敢明說也不敢僭越天理，只是將紅繩悄悄地綁在她的腳踝以表心意。鄭秀妍曾問過金泰妍在她腳踝綁上紅繩何意，她卻只是溫聲回問鄭秀妍是否知道「愛」這情感，如果知曉，就明白這人間紅繩代表之意，而身為次神的她，當然不明白。

如今──

『我也愛妳。』

那嘴角豔抹的紅與她一身的白，深深烙印在金泰妍那悲痛欲碎的心口。

而玥狐王族的聖地中，也同樣傳來了低沉的悲鳴和不明的銀光。

那年，金泰妍在鄭家村口意外救了一隻受傷的小狐狸，為方便稱呼，便以鄭為姓取名秀妍。爾後，貴為玥狐共主的帝姬為報救命之恩，主動委身要與她締結契約，誓死護她周身安危。

一人一神為保護各族和平，出生入死、東征西討，為天下帶來太平盛世。

未料，卻慘遭奸佞誣陷，謊稱金泰妍有謀反之意，抓捕下獄，刑求痛打，並以金泰妍為餌，誘使玥狐共主現身，覬覦玥狐之力而要脅控制。可惜，最後未能如貪婪的人類所願，終招致滅亡。

一人一神的締約被毀棄，身為傳說的最後一個締約者金泰妍，不知所蹤。

時光荏苒，那滿是風霜的身影舊地重遊……

她捱過歲月的折磨和命運無情的捉弄，重新佇立在這熟悉的大殿上，雖非初次站在此地，過往一幕幕湧現卻嘆物是人非。四周傳來調笑和厭惡的眼光，如芒刺在背，而最讓她備感煎熬的，莫過於那凌駕於眾神之上的玥狐帝姬所給予的鄙夷。

但這鄙夷相比之下根本不算什麼，能夠再見到她一面，死也無憾。

「小人類～本帝姬與妳相識嗎？」她魅笑，嘴角溢出剛喝上的酒，不羈地沿著她細緻的頸線至胸前。

金泰妍目光沉醉著放肆的溫柔，心中苦澀卻不形於色，溫聲言。

「不相識。」

「妳既已不知情愛，也盡忘前塵，見妳仍是玥狐帝姬，此生無憾。」

她解下那條紅繩，凝望她最愛的女子，輕掬一抹雲淡風輕的淺笑。

「足矣。」

若能重來，此生最好不相識；若相識，此生最好不相知。

若相知，此生最好不相愛。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