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d】腰間一壺酒

「想清楚了？」

一句簡單的問句盪起了那趴在桌上要清醒不清醒，要醉不醉的人心中苦澀。她緊抓著酒瓶，她不管自己藝人的身分肆意地在這間酒吧縱情爛醉，抬頭然後帶著雙頰的紅潤轉過頭，漾起一抹傻笑。

「我？我只要容仙歐尼開心就足夠了。」倏忽，她那傻笑被寵溺填滿。

「這樣……她會開心的吧？」

那晚天上的星星失去了光芒，整個首爾的夜空除了孤單高掛的圓月以外再無其他景致。因為，那黯淡無光的星星終於發現到自己身上的光，早就被不可追尋到的另外一道光所奪去。

她，文星伊本來就屬於夜晚；而另外一個她本來就屬於白晝。

不論她是星星還是月亮都不該與太陽相遇。

「星吶……」她的聲音帶著小女人的撒嬌，一塵不變地令她為之傾墜。

文星伊不著痕跡地掛起偽裝的壞笑，一如往常地讓她鑽進自己的懷裡，這是最後一次，她想要再自私一次，無罣礙地、無拘無束地抱緊懷裡的這個女人，這個不費吹灰之力就在自己心上烙下永遠無法抹滅的印記的她。

金容仙。

她緩了口氣才抑制住喉嚨那微微的哽咽，若無其事地回著：「我們容仙歐尼怎麼啦？」她巧秒地演著戲，猶如她本身並不是歌手，而是演技精湛的演員。

只見縮在她懷裡的金容仙，鼓著那圓嘟嘟的臉頰，漫不經心地把玩文星伊身上的領帶，緊抿著唇後鬆開：「妳決定要走了，是嗎？」

問題一說出口，文星伊臉上的笑容凍結，金容仙手上的玩鬧也凝滯。

「要幸福開心喔……」

那是最後一次，金容仙主動抓起文星伊的雙手讓她環抱住自己；最後一次，她躺在自己最愛的人懷裡，強顏歡笑卻滿臉淚痕；那也是最後一次，她決定讓文星伊明白，她很愛她。

文星伊很痛，但她只是一言不發地埋首在金容仙脖頸，用那習慣的香氣緩解著不習慣的疼痛，為自己之後再無她的漫漫長夜留下可供懷念的痕跡。

金容仙很疼，但她只是溫柔地婆娑著身後人臉頰，任由她厚重不捨的鼻息在自己的耳畔和肩頸，留下屬於她文星伊來過自己生命的證據。

「只要容仙歐尼開心，我就會開心了。」

金容仙沒有回應，但文星伊能感覺到手上的力道，越來越緊。

滄海桑田。

文星伊曾兩度收到她最愛的人的消息。

第一次接到金容仙的消息，是從電視上看到新聞，她要隱退；第二次再接到金容仙的消息，是她準備要結婚。

從不辭千里的丁輝人和安惠真的口中和手上，文星伊收到了喜帖跟消息。

「她現在一定很幸福也很開心吧……」文星伊看完喜帖後，不知道為何在抬頭說話時，卻突然看不清楚丁輝人跟安惠真那兩個孩子的表情，在那一片模糊之間，她知道自己那強裝鎮定的笑容，有多麼難看跟失落。

丁輝人帶來一條黑繩，文星伊一眼就認出那條黑繩，但她還是用著那不變的壞笑收下，然後緊握那條孤伶伶的細繩抱怨起：「真是……居然連這個都還回來了呢……這女人……」最後，她在自己的工作室留下了兩人，然後像當年一樣談笑喝酒。

那天，文星伊笑著笑著卻哭了，在兩個妹妹面前哭得更像妹妹。

「輝人、惠真吶！我真的沒關係……我、我只要容仙歐尼開心，我就什麼都無所謂……無所謂……」那一晚文星伊重複著這句醉言醉語，卻始終沒有回覆是否會出席金容仙的婚禮。看著她這般模樣，丁輝人跟安惠真無奈地望向彼此，看來，這次她們又無法團聚了吧？

誰知，在那風光明媚的六月，文星伊身著正裝忽然出現在婚禮上，擄走了新娘。

「新娘，借我一下。」

文星伊不顧旁人的反對跟驚呼牽起金容仙的手，從牧師和新郎面前上演了驚險的搶婚，不過她並沒有「真正」地搶婚，只是帶著她跑到教堂外的草地上，而奔跑的過程中金容仙沒有甩開文星伊的手，反倒是牢牢地想抓住這熟悉的溫度。

直到跑了稍遠的距離後，文星伊才放開了她的手。

「我來了，但原諒我不能帶走妳。」她的聲音微微顫抖，不同於她唱歌時的自信，受傷的低鳴千刀萬剮著金容仙的心窩，在頭紗下的她也早止不了淚水，輕輕滑落。

而她的淚水被恰到好處的溫柔拭去，她抬眸，卻發現凝望著自己的她眼底也是一片汪洋。

文星伊勾起那許久不見的寵溺壞笑，牽起金容仙的左手，從上衣口袋中邊抽出東西邊低語。「妳結婚就想擺脫我？我文星伊告訴妳，這輩子妳休想忘了我，就算妳想忘，我也有一百萬種方法讓妳想起我。」

一條手鍊就這樣掛在了金容仙的腕上，那條熟悉的黑繩加了許多銀飾，煥然一新，不再只是一條單純的黑。如今那條銀黑交錯的手鍊，彷彿就像是夜空中的黑，點綴了許多閃亮的星星，不再孤單寂寞。

遠處的喧嘩聲漸大，猶如沙漏即將走到終點時發出的最後嘶吼。

「星啊……」她掀起頭紗，在眾所矚目下往文星伊的唇襲去。

她轉身走回教堂，走回大家都認為屬於金容仙的正軌中，而文星伊卻愣在原地，撫著唇失笑地落下寂靜的淚水。

遠處結婚進行曲的進行，伴隨著金容仙離去前留下的耳語。

「我從來沒想過要忘了妳，是我怕……怕妳忘了我。」

原來黑繩不過是個誘餌，文星伊卻不小心踏入這個陷阱，但這個陷阱她心甘情願地跳下也接受了，至少，她知道金容仙為了想要再見自己一面，只為了深怕被自己所遺忘。這份深藏的不安，苦澀卻夾著一絲甜。

不過金容仙似乎太低估自己在文星伊心中的份量了，即便現在有一個人拿著刀試圖剜去金容仙在文星伊生命中的存在，那根本是天方夜譚的事情，因為這份記憶跟眷戀已經永遠保存在她的左心口，而唯一刨除它的方法……

只有當文星伊那顆心臟不再跳動的時候。

那日人潮退散，她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不是文星伊找不到金容仙，而是，金容仙再也找不到文星伊的下落。

「歐尼，妳後悔嗎？」丁輝人站在她的身旁，歲月淬鍊出她倆的成熟，不再像從前活潑瘋狂，言談之間除了帶著一點遺憾外，還纏繞著若有似無的憂傷。

金容仙望了一眼手上的手鍊，嘴角微微上揚。

「這事妳怎麼不去問星呢？問問她……不帶我走，後悔嗎？」她的口氣不是責備而是心疼，那種心疼猶如明白為什麼她當初出現在自己婚禮，卻沒有勇氣帶自己走。

其實，是金容仙自私了，才會這麼殘忍地要求文星伊再出現在自己面前一次，死心也罷，逃跑也好，至少得為了兩人的過去一個交待。

她無法責備文星伊的不勇敢，因為是她先不負責任地將選擇權丟給了她。

丁輝人若有所思地暗下眸光，語重心長地開口。

「星伊歐尼應該不會後悔的……她不是不知道只要她開口，妳就會拋下一切跟她離開，過著備受爭議的生活，但她終究捨不得妳受到任何傷害。」金容仙緊咬著下唇，眼眶濕潤閃爍著不甘。

丁輝人也看見了她緊抿的雙唇，試探性地再問：「在歐尼眼裡，星伊歐尼很懦弱是嗎？」

倏忽，金容仙的眼神變得無比溫柔跟不捨。

「不，星一點都不懦弱，懦弱的其實是我。」她緊緊握住手腕，彷彿緊握一分就能將心中的愧疚消散一分；越緊握，越能把自己的歉意嵌在那唯一能夠寄託的思念裡，也盼著悠長的思念能夠藉由它連繫上那道失去蹤影的星光。

金容仙回望丁輝人一眼後，仰望著星辰緩緩開口。

「輝人吶，我後悔了。」

丁輝人愣怔，在黑夜中她看見一閃而逝的光芒，不是星光，而是從她敬愛的姐姐眼中落下的。

此去經年。

在靠海的小城鎮裡，一間暖色檜木裝潢的咖啡館正播放著緩慢輕柔的爵士樂，溫馨而舒適，這間店並不在觀光勝地，所以來來往往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人潮的程度恰恰足夠應付這家店的開銷。

圍著圍裙的老闆娘趁無人的空檔，帶著期待的眼神，像個小歌迷一樣地望向那正在準備表演的人。只見那專注準備著表演的人私毫沒有發覺那熾熱的眼神，直到她要開始今天的表演時，她才發現那灼熱的目光而勾起邪魅的壞笑調侃自己的雇主。

「老闆娘，妳再這樣看下去，這個月後面的場我就不敢唱下去了。妳那眼神感覺想把我生吞活剝了呢！」她那頗具磁性的低音是這家店最吸引人群的活招牌，或許應該要再加上這位那時不時喜歡放電的舞台魅力，成功擄獲了附近一些高中小女生和慕名而來的遊客。

老闆娘悻悻然地聳肩，「星伊啊！為什麼要跑來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當一個駐唱歌手？雖然妳在我這能有固定的場，但我能給妳的薪水都不高，妳有沒有想過──」

「沒關係，錢我之前賺得還夠用，現在只不過是想完成之前沒完成的夢想跟找一個……能讓自己平靜的歸處罷了。」她的眼神溫柔似水，老闆娘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今天大概是屬於抒情曲的一天。

文星伊低頭淺笑，爵士樂被她那溫柔又迷人的聲音和舒緩的音樂所取代。

那天下午的陽光正好，暖和地不像話，就在那一片祥和中最後一首〈Love Story Of A Girl〉要開始時，咖啡店卻闖進一位不速之客，可文星伊沒有注意只是投入在歌曲之中並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只見那人熟練地在吧台處點了一杯熱咖啡，望了眼那投入在歌曲中的人後，就細細品嘗著當年這首曾被她們翻唱過的歌曲，如今會是如何被這個流浪的人表現出來。

這首，她曾經半開玩笑地交待過自己，死後一定要在喪禮上播的這首歌。

在那蘊含深情的歌曲進入尾聲時，盯著人的她終於忍不住地幫忙唱起了和聲，這和聲讓文星伊會心一笑，她抬頭看向坐在不遠處的丁輝人，兩人默契對視，一切恰到好處，猶如她們還是年少。

落日時分，丁輝人和文星伊各自拿著香醇的熱咖啡，並肩站在店外眺望著遠處海平面上即將消失的夕陽，海風輕拂，揚起塵土也順帶揚起了文星伊心裡那原本心如止水的波面。

「容仙歐尼她沒有放棄找妳，歐尼妳要不要考慮──」文星伊聞言勾抹出淺淡的弧度，隨即仰望被夕陽染滿的橘紅天空輕喃。

「輝人吶，屬於黑夜的星月，是不會出現在白晝的。」丁輝人望見了文星伊眼中過去的似水流年，剎那間，她明白了。

並非所有相愛，都能廝守到老……

一個渴望星月的溫柔；一個渴望太陽的溫暖。

命運給了她們同在一片天空的機會，卻忘了給她們相伴的姻緣。

終.

2018/1/13

©翔何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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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這篇是以歌生文的，雖說在文裡提到的是〈Love Stroy Of A Girl〉，但實際上推動這篇文和貫穿這篇文的主幹是Kei所唱的〈星與日（별과 해）〉。裡頭玟星反覆訴說的「我只要容仙歐尼開心，我就開心的話」取自於我看了一個FMV的剪輯結尾，而那首FMV的BGM想當然爾正是〈星與日〉，聽到當下就決定拿來寫文。沒想到這首歌如此地對味，也意外地讓我多聽到了一首好歌，以下就放FMV版，如果要聽乾淨的OST版，只能再請您自行尋找了。（放太多，網頁會開很慢。） 

cr.Haibara 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