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d】腰間一壺酒

金泰妍像根木頭站在緊閉的醫務室門口前一動也不動，所有路過的人都好奇地偷看著她，彷彿也不太相信已經死去的人真的出現在公會裡。金泰妍也沒有很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就這樣守了一夜，現在的她別說是一夜，就算是三天三夜她也不會感覺到任何疲累。

「會長好。」打招呼的聲音喚回了呆愣的金泰妍，她一回頭就發現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手。」金泰妍抬頭仰望一眼後，遲疑地將手舉起。

金聖炌隨即張開金泰妍的手，在手心上施了術，不一會金泰妍那慘白的臉色跟膚色，瞬間恢復成正常人的模樣。她握拳確認這久違的觸感跟溫度後，輕聲道謝：「謝謝。」

金聖炌調笑道：「一個已經死的人在公會裡走來走去，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但妳臉色好歹也弄得好看些吧？公會裡有些沒見過大場面的見習士看到妳那慘白的臉色又聽聞妳是死而復生，已經嚇得晚上都不敢巡防了……」

金泰妍聽著那些話，臉上還是沒有一絲情緒地直視醫務室。

他緩口氣又說：「妳就算不在乎，也得想想她清醒後看到妳那慘白的氣色該有多不好。」原本面無表情的她目光晃動：「也是。」她看向一派輕鬆在吞雲吐霧的人問起：「是你把秀妍使用禁術的事情壓下來了？事情都過了一天，懲戒會還沒登門抓人，不合理。」

金聖炌挑眉壞笑：「我在總評會上說要把七賢者的頭銜和總會會長的職務辭去，那群老傢伙就識相地不說話了。」金泰妍聽後緊鎖眉頭：「如果讓秀妍知道你為了幫她擋下這件事，差點賠上七賢者的名號跟會長位置，她會很自責的。你身為會長就不能穩重點，多為大家想想嗎？」

金聖炌打著大大的哈欠，受不了地敲著那長年面癱的徒弟頭：「都死過一回了，怎麼那硬梆梆跟石頭一樣的個性還沒改啊……那些頭銜我本來就不在乎，你們不是也知道嗎？」他玩著自己的鬍渣，狡黠地湊近著自己的大徒弟：「算上昨天，妳只剩下兩天了。什麼時候打算動手？這樣一點一滴地吸取她的生命，對她、對妳都是折磨。」

金泰妍推開了人，疲憊地閉上雙眼遏止住心裡頭的煩躁言：「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當年你禁止我用禁術復活母親了。好險你阻止我，否則我無法想像母親醒來後面臨這樣的抉擇會有多痛苦。」提到金泰妍的母親時，金聖炌臉上那輕挑不羈的笑容如風消逝。

同時醫務室裡繁忙的聲音停下，金聖炌也罕見板起臉孔說道。

「質量守恆，等價交換，這是鍊金術的原則。我們支付體力跟生命力去供應鍊金術的形成，無形中已經對身體造成許多傷害，更何況是違反自然守則的禁術？秀妍那孩子既然重塑了妳的身體跟靈魂，自然就得付出相同的代價，來維持這世界的平衡。」

他在金泰妍的身前輕點，一條若有似無的金藍色線從她的胸口連接進了醫務室內。「妳也感覺到了吧？現在的妳就是靠吸食著她的生命『活著』。」金泰妍臉上略有波動地看著那條線，兀自緊咬牙關。

「珍惜剩下的日子，既然都復活了就做點有意義的事，別讓自己留下遺憾或後悔。等小秀妍醒來，帶她去過過平凡的生活吧？」金聖炌搜了搜胸口拿出東西後，一聲不響地就丟給金泰妍。

「喏，接著！」斜眼看見有東西往自己無預警地飛來，金泰妍也只好手忙腳亂地接住。

「這不是……」

「嗯，老家的鑰匙。妳應該很久沒回去了。既然都在一起這麼久，就帶小秀妍回去看看吧？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善後，不回去了，記得幫我跟她問好。」金聖炌沒有等到金泰妍的道謝就轉身離開，走到一半停下腳步。

「對了。」

「這次是真的要在地獄再相見了。」

「我的笨蛋……徒弟。」

金泰妍目送金聖炌遠去握緊了手中的鑰匙，勾起微幅的弧度。

果然什麼事情都瞞不過這人。

「還站在外面幹嘛？進來。」熟悉的聲音拉回金泰妍的注意，醫務室也瞬間打開跑出好幾位醫務士，從她身邊川流而過。最後等人都散去，金泰妍才得以進到裡頭，一進門醫務室飄散的藥味讓她不禁蹙眉。

「都不怕死了還怕藥味？過來坐吧，跟妳說一下她的狀況。」金泰妍循著聲音走去，輕輕地拉開白色遮簾後，便看見一身白袍的人正忙著查看床上昏睡的病人。

這時金泰妍的表情才稍稍鬆動，她凝望鄭秀妍溫聲言：「傻瓜……」

一旁的人聽到傻瓜的字眼從那萬年面癱的金泰妍口中說出時，不由得起雞皮疙瘩。她插著口袋對金泰妍說：「她睡一下就好。真是奇蹟，使用禁術竟然還能活著，該不會這禁術根本是騙──」李順圭話說到一半，望著眼前人模樣後，深感不對勁。

她快步走去抓起金泰妍的手腕，讓她不禁為之一驚。

「怎麼會這樣？妳的確活回來了，但為什麼該有的生命跡象妳都沒有？難道禁術沒成功？還是這禁術根本是假的啊？」正當李順圭思緒混亂得不可開交時，金泰妍出聲打斷她的疑惑。

「不。秀妍的禁術非常成功，她完好如初地重塑了我的身體跟靈魂這點無庸置疑。只是……當年我們所知道的禁術內文，其實並不完全。」李順圭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老友，驚訝問：「什麼意思？」

金泰妍順著鄭秀妍的鬢旁碎髮，平靜道：「三天……禁術使用後，並不是像一般的鍊金術即刻產生平衡。因為死而復生的禁術對於自然法則的破壞太深，需要時間去修補，而這修補期大概就是三天。」

她停下話，溫柔地輕撫著鄭秀妍毫無血色的臉龐後又繼續開口。

「我雖然是復活了，但也只是表面的。如妳所見，我沒有體溫、沒有心跳、沒有呼吸，該有的活人跡象都沒有。而這些事情會慢慢修補恢復，直到這禁術完成的那刻，直到……我吸取她所有生命完畢的那刻。」

金泰妍的話讓李順圭瞬間明白。

「等等！也就是說，妳現在是復活一半的意思？所以……這傢伙現在沒死又看起來這麼穩定，是因為禁術還在持續？那照妳這樣說，修補的這幾天，不就等於妳是在一點一滴地吸取她的壽命嗎！」話剛脫口，李順圭就意識到自己說了多麼殘酷的事實。

「對不起。」

金泰妍沉默了一會後，努力地拉扯出雲淡風輕的笑容。

「沒關係。」金泰妍像是下定什麼決心，彎下身就將昏迷的鄭秀妍一把抱起，李順圭原想阻攔，但看見她臉上那從未看過的溫柔和憂傷後，就收回了勸阻的手。

她回過頭跟李順圭說：「我不會讓自己活過來的。」還未等到李順圭的疑問出口，金泰妍就眷戀地凝視懷中人：「我會回到該回去的地方，而秀妍也會待在該待在的地方，我會讓所有的事情回到原點……」

「只是現在，我得先帶她回去讓我媽看看。」語畢，金泰妍的腳下就發出金白色的光芒，溫暖地圍繞在她倆身邊。

李順圭眼明手快地甩了一罐藥到她倆的身上：「她如果狀況不好，就吃一顆，至少能維持基本的體力。」

「謝謝。」道謝的語音剛落，白光就帶著兩人消失。

目送兩位好友離開後的李順圭，不忍地閉上眼靠在空蕩的病床旁嘆氣。

「如果這輩子無法跟她白頭偕老，下輩子一定要幸福啊！妳們……」

那白光最終降落在寒漠的北方之境與烈夏的蓋亞大陸交界處的深山小木屋中。

日落時分橘黃的光芒斜斜地射入木屋二樓的房間，房內飄著的淡雅香氣柔柔地帶著夕陽的光芒攀上了昏睡人的臉龐。床上人睫毛微顫，她終於在渾身的疼痛、陣陣的香氣的喚醒及吵雜的鍋鏟聲中，疲倦地張開雙眼──

鄭秀妍迷迷糊糊地醒來，睜開眼卻發現眼前的事物並不是熟悉的一切，想起身更仔細查看自己身處的地方時，卻發現身體像是被綁上鉛塊般沉重。

經過了一番努力跟調適後，她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床上坐起身。

她發現自己在一間陌生而乾淨的房間內，低頭看才發現身上的純白的服飾也不是自己的衣物，她懵懂地望著這陌生的地方回想清醒前發生的事情……

破碎而混亂的記憶湧入腦海，昏迷前曾做過的事情一幕幕湧上，而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畫面。

『竟然使用禁術，妳這女人在想什麼？』在被禁術分筋錯骨折磨到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一道模糊的身影忽然降臨在自己身旁，小心翼翼地將遍體麟傷的自己溫柔抱起。

鄭秀妍慌張地睜開雙眼，她記得那個身影、記得那個聲音！

「泰妍──」她想起來，她用禁術招喚回金泰妍的事情了！

就在回憶湧上的同時，鄭秀妍聽見上樓的腳步聲，憑藉強烈的直覺和濃烈的思念，她喘氣倔強地撐起已是猶如風中殘燭的身體。

鄭秀妍虛弱又心急地起身，著急地往牆撲去沿牆往門口走去。她能感覺到自己每走一步路就像在抽取自身的生命般不適，就在她歷經千辛萬苦終於走到門前要伸手時，門在同時間也打開了。

開門的金泰妍看著突然出現在房門口的鄭秀妍，眼神先是從吃驚慢慢柔化成蜜，最後嘴角不著痕跡地勾起幸福的笑容。

這笑讓鄭秀妍瞬間紅了眼眶，她愣在原地不敢相信也不敢觸碰眼前的人，深怕一接近，金泰妍會像鏡花水月的夢境一消而散。可得來不易地再次相見，還是讓她忍不住地落淚撫上她的臉：「泰妍……是妳嗎？」

勉力擠出的話讓孱弱的鄭秀妍感受到猛烈的暈眩，但頃刻間她就被安心的氣息環抱。

「是我。」金泰妍的語氣很溫柔，讓鄭秀妍不禁再次懷疑這是夢。

「這會不會是夢？」她輕柔地婆娑著金泰妍的臉，眼中噙滿淚水。

「傻秀妍，忘了嗎？我聽到妳的呼喚，回來了……」

鄭秀妍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後，安心地閉上雙眼回抱金泰妍，而金泰妍也微微一笑後，將人輕輕抱住。

「肚子餓了吧？我有做東西給妳吃。睡一天一定很累，我知道妳現在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但沒關係，這些天我會慢慢解釋給妳聽。」金泰妍抱著她，昏黃的橘光從窗外透進，讓整間屋子的色調更加溫馨、更加不真實和美好，宛若天堂。

「妳現在只要知道，我回到妳身邊的這件事是真實的就好。」

鄭秀妍聞言後，甜蜜地勾起笑容後蹭著金泰妍的脖頸，輕點了頭彷彿同意她的話不再多過問。其實現在對於鄭秀妍來說，只要能再抱著金泰妍和再聽到她那好聽的聲音，那就沒有什麼事情能比這件事來得重要了。

現在只要知道互相在彼此的身邊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