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d】腰間一壺酒

鄭秀晶坐在鄭秀妍的病床上，看著她手上的小白板沉默。鄭秀妍明明可以講話的，明明可以。但只要失去聽力，她就會像現在一樣，刻意地不說話，彷彿在避掉明明自己還能說話卻聽不見的困境。

彷彿想要避掉的，是那個曾經站在舞台上唱著歌散發光芒的自己。

「嗯。Tasia歐尼跟我說了。」鄭秀晶緩慢地又字正腔圓說話，精準地用口型告訴病床上的人她知道了這件事情，而鄭秀妍微歪著頭不熟練地讀著。平常她沒發病時，其實跟一般人無異，只有發病時才需要重新熟悉唇語。

鄭秀妍淺笑點頭，拿起小板擦抹去殘酷的事實。她無聊地眨了眨眼睛，這時候她的世界是很安靜的，所有的事情就像是重新學習般不一樣，她必須得再次適應自己無法聽見的狀態。

鄭秀晶握起了她的手，又慢慢地說：「還好嗎？」

鄭秀妍一樣只是點點頭，用臉上那始終如一的笑容告訴著鄭秀晶自己還好，但她又想起一些片段，拿起筆就在小白板上寫字。

「我發病時好像有看到允兒，她跟來醫院了？有知道什麼嗎？」鄭秀晶望著鄭秀妍慌亂地指著白板的模樣，想起剛剛那通電話一時出了神，而沒有得到答覆的鄭秀妍不耐地拿起手在她眼前晃，唇微啟：「秀晶？秀晶？」

卻是無聲的呼喚。

鄭秀晶猶豫一會後，覺得句子較長就拿走姊姊手上的筆和白板寫下：「妳昏倒時允兒前輩抱著妳，妳後來抓住她的衣服不放，也因為妳一直不放手，所以只好連人一起帶來了醫院。對了，妳還扯壞人家的衣服，我也幫妳買了一件衣服賠她。」她轉了板子給鄭秀妍看，她微微蹙眉然後搖頭表示自己不記得。

鄭秀晶又放下板子，繼續寫道：「放心，允兒前輩沒有發現什麼，她不知道妳轉院了，只是──」鄭秀妍等得有些不耐煩，拿起筆直接在空白處寫：「只是什麼？」鄭秀晶又拿回繼續寫：「她剛剛打電話過來，看來是在妳原本的病房撲了空，說想見妳。但我跟她說妳應該不想見她。」

鄭秀妍被妹妹的直白嚇得有些微愣，但看著鄭秀晶的字沉思一會後，就默默擦掉自己的字寫。「妳又欺負允兒了。不過也是，我現在這樣也沒辦法見她，她還有說什麼嗎？」鄭秀晶點頭，把林允兒要自己轉達的話，一字不漏地寫給鄭秀妍看。而鄭秀妍看完後也只是心疼地搖頭，閃著些許的淚光心疼地用口形說。

「笨蛋……」

接下來的時間大都是鄭秀晶緩緩地說，鄭秀妍就寫字回著，開心時鄭秀妍會開口無聲地說個幾句。姊妹倆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談天，彷彿鄭秀妍失去的聽力並不造成她的困擾，但她臉上那平靜無波的笑容，任誰看都有隱約的哀傷。

天色漸晚，顧慮到姊姊的身體，鄭秀晶後來索性就不說話靜靜地在旁邊守著鄭秀妍。而鄭秀妍有時睡了一下後，又起身看書，對她來說在安靜的世界裡，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專注地看書。

突然病房門開了，不同於平時俐落形象的Anastasia身穿休閒服裝紮著馬尾走進來。她跟鄭秀晶打了招呼後，順手拉一張椅子到病床旁，一坐下就開始舒展今天因工作緊繃的身體。鄭秀妍看著她放下手中的書，轉身拿床頭櫃的白板問起。

「今天公司忙嗎？」Anastasia挑眉翹著腿望向她，故意用正常的語速說：「鄭秀妍。從今天開始不准問公司的事情、也不准鬧脾氣、更不准逃離醫院回家，這次最好給我好好休息。」鄭秀妍似懂非懂地讀著，看懂之後又鼓起包子臉，貌似有些不服氣。

同時鄭秀晶也低頭看錶，今天從練習室偷跑出來，算算時間應該要回去練習。最近f（x）接到了許多表演活動，所有人都在努力準備著，自己也不可能偷跑出來太久。

鄭秀妍看鄭秀晶看錶的動作，明白這孩子一定是翹掉練習偷跑出來照顧自己，於是就拍拍她的手言：「放心，去忙吧！今天也陪我很久了。」Anastasia在旁邊也再三跟鄭秀晶保證著會好好照顧她姊姊，三催四請之後鄭秀晶才甘願回到SM。

就在鄭秀晶離開的同時，鄭秀妍原本還掛著的笑意瞬間消失，眼神也不同於剛才的平靜清透，變得既深邃又空洞。從她臉上的冰冷與淡漠，彷彿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好像她現在的世界沒有任何的快樂。鄭秀妍閉上了雙眼，像是卸下重擔一樣虛弱地靠上了病床的床頭。

Anastasia回頭看到鄭秀妍的模樣，她理解鄭秀妍為何會變成這樣。但跟以往不同的是，鄭秀妍知道自己不可以再像第一次發病般瘋狂跟歇斯底里，她不能再讓任何人擔心，更不會在外人面前顯現那脆弱的模樣，尤其是自己的妹妹。

所以在鄭秀晶面前她只會是那個驕傲且不被任何挫折擊倒的姊姊。

可只要鄭秀晶離開，鄭秀妍也會變回一個普通人，對於自己失去聽力的事情，她會難過、會沮喪甚至會為此崩潰。但事情過了……鄭秀妍也漸漸地了解，只能被迫地接受自己會這樣聽不見的事實，無聲的抗議著、無聲的痛苦著。

甚至無聲的哭泣著。

Anastasia看到她眼角的淚水，關上了病房門，走回她的身邊靜靜地陪伴。眼前的人在床上弓起身子，把自己瘦弱的身子圈在手臂中，脆弱的模樣像個受傷的小動物。但鄭秀妍也不鬧，只是讓淚水淌落，靜靜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誰也不想理。

是啊。誰會相信曾經少時的第二主唱，現在竟然失去聽力躺在這裡？

就連鄭秀妍自己都不願意相信了呢……

Anastasia明白她心中的痛苦，明白為什麼鄭秀妍選擇在發表會上，把可能說死。因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回到少女時代，她不想要被同情更不想要讓她們因為自己的病自責擔心。她想要讓大家記憶中美好又驕傲的自己，留在所有人的回憶當中，留在少女時代所有人心中。

鄭秀妍就是這麼倔強又讓人心疼的孩子，她明明就可以脆弱卻死命堅強。

她為了不拖累任何人，忍下所有痛苦。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鄭秀妍空洞的眼神中才終於有了一許光亮，她轉過頭望向Anastasia撐起笑容：「醫生有說這次會聽不見多久嗎？」Anastasia看著她的口形，正想要開口安慰秀妍時，卻聽見她那軟軟又受傷的細小聲音傳出。

「算了……我不想知道。」

眼眶中的淚水淌落，Anastasia輕柔地邊幫她擦拭著，邊用緩慢的語速說：「秀妍，為什麼不告訴她們，妳不回去的真正原因呢？妳明明知道告訴她們，她們不會介意的。就算妳不能唱歌，她們依舊當妳是少女時代的成員，依舊是她們的好姊妹。」

鄭秀妍好似想起什麼回憶，眼眸中閃現了八個人的身影，閃現了曾經在演唱會上她跟少女時代的曾經。鄭秀妍面對著Anastasia突然勾起幸福的笑，溫柔地告訴著她。

「Tasia，就是因為她們不介意，我才不可以。」

她沒有說完接下來的話，逕自躺回床側過身結束這個話題。而她的眼神始終望著外頭那漆黑又閃著微光的夜景，孤寂地品味著灑在自己身上的月光。鄭秀妍現在完全可以體會到，絕對安靜的世界是怎樣絕對的空虛寂寞。

她的驕傲、她的自尊、她的夢想，都在她發病的那天全部被摧毀了。

鄭秀妍知道少女時代的她們很善良，如果知道自己發病的原因的話，一定會想盡辦法照顧著自己，更可能因為自責舉步維艱，更多的可能，她們會做出一些驚人之舉也說不定。

但這就是她疼惜的少女時代，她曾經付出所有青春的少女時代，再怎樣說她怎忍得傷害呢？怎麼可能因為自己，損害到她們一絲一毫呢？損害著她們不可限量的未來呢……

少女時代的她們要走到的是未來，而不是回頭擔心照顧這個已經退團的自己。

她不願變成誰的絆腳石，尤其是那個人。

鄭秀妍知道她的個性，她的話一定會更自責、更心疼自己。那個愛責怪自己的人，要是知道鄭秀妍的病，絕對絕對會把全部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認為全部都是自己的錯。

她不敢想像那個笨蛋會做出什麼讓自己驚訝的舉動，不敢……

鄭秀妍凝視著那溫暖的月光，傷痕累累地勾起一抹笑意。

還好，少女時代沒有被任何人毀掉；還好，他們八個人依舊承載著自己的希望在舞台上發光發熱。

還好……

泰西合音就算其中一人消失了。

至少還有金泰妍能延續著自己屬於Jessica時未完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