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d】腰間一壺酒

『等待，是人生最初的蒼老。』

而金泰妍彷彿已經進入那等待而迫使的蒼涼，她的生命猶如只是一個等著時間流逝而耗盡的沙漏。但她不是故意的，她也試圖讓自己的生命從這蒼老的漩渦中逃脫，可就在命運跟金泰妍開過第一個玩笑之後，就似乎開上癮了。

玩笑開到最後，金泰妍的生命跟靈魂都全然丟失，徒留空殼。

Anastasia望著身型羸弱的金泰妍感嘆道：「妳真的比之前敏銳和成熟許多，可唯一不好的是，妳的成熟跟敏銳，都伴隨著不符合妳年紀的蒼老。如果讓那傻女人看到的話，我敢打賭，她不論在哪一定會馬上心軟跑回來照顧妳。」

金泰妍晃動的雙眸重新穩定，疼痛，也早已被她的倔強給化作雲煙。

「妳別忘了，她就是怕自己心軟，所以才離開的。」

她將身子挺直後又順勢倒在了舒適的沙發上細碎呢喃：「奧地利、瑞士、德國、英國、挪威，土耳其、希臘和這次的義大利，都是這樣。秀妍每次在離開前，都會寄一張當地的明信片，簡短交待自己的平安後，不附地址寄回韓國，等到我們趕去那，都只是人去樓空。」

「其實我好像也漸漸習慣，妳去，找不到她才是正常的。」

金泰妍的聲音悠邈又蒼茫，仿若隨著自己念過的國家環遊了一遍。

Anastasia拿起桌上的咖啡，聞了聞入口，香醇濃郁的咖啡味和那淺淡的苦味隨著她前幾日的記憶湧現。「我趁著出差的空檔，去了共和廣場附近晃過，問過那附近的郵局跟店家有沒有見過她。」

「但就跟以往一樣，來來去去的人很多，當然是沒有任何結果。不過，鬼使神差，這應該是這幾回到處亂飛最有成果的一次了。」金泰妍聽到這話，雙眸突然有了靈魂，而話講到一半的人勾起玩味的笑，走回辦公桌從自己的西裝口袋中掏出了張薄薄的東西。

金泰妍的目光緊盯著她手上的物品，心臟因為她的話急速地脈動，不安的躁動中還夾雜著方才被失望擊沉的盼望。她接過那張照片，但看了許久卻始終不明白地緊擰眉頭。

那正享受咖啡香的女子停下快要到嘴的可口，笑得無奈地說：「新人的後面，我的朋友。」金泰妍愣了幾秒，隨即按照Anastasia的指示又將照片仔細地再看了一遍，沒想到這一看，讓她眼底滿溢著醞釀了好幾世紀的溫柔。

Anastasia見到金泰妍那入迷的模樣，思緒逐漸拉遠。「百花大教堂附近的咖啡館牆上貼了這張照片，那家店不定時會舉辦小型的攝影展，這張照片雖然沒得到第一，卻得到老闆的喜愛留在了店裡。我原本沒什麼注意，卻意外看到那張照片後的身影。」

金泰妍看著這張照片，久違真誠的一抹笑。

「好久不見……」

照片上的新人笑得很幸福，而那幸福的背後還有一道金泰妍尋覓許久的人。雖然有些不清晰，但那不小心被捕捉到的纖弱身影，短短一刻的回眸淺笑，對於金泰妍來說卻像耗盡了半世時光。

「從這張照片看來，她在明信片上面寫得也不假，她把自己照顧得挺好的，所以妳也別太擔心。」金泰妍點了點頭，看見鄭秀妍平安，就像是放下心中一顆懸在懸崖邊的大石頭。

金泰妍拿出手機小心地將照片拍好後，又遞還：「秀晶看到這張照片會很開心的。」Anastasia注視金泰妍良久，雖說她原先就打算把照片移交給鄭秀晶，但她沒想到金泰妍會在她開口前退還給自己。

Anastasia看金泰妍又將照片向自己遞了過去，「妳再不收下，我怕我會後悔。」明白她的心意將照片收下，請了李智恩進來。

過不久，李智恩就拿了一個資料袋進來，看到桌上的簽名，就滿心歡喜地道謝跟擁抱後迅速離開，留下滿臉錯愕的金泰妍。Anastasia看那一臉不知所措的她，搖頭揶揄：「迷妹還真多。吶！這是上次妳提到的事情，還有一份額外的資料。」

金泰妍將牛皮紙袋中的厚厚文件拿出，看沒幾眼就放棄，身旁的人知道她對於這樣的事情依舊沒什麼耐心跟興趣，只好將重點從底下抽出放在她眼前。那份資料一擺到她面前時，金泰妍就像是著魔般拿起翻閱，而Anastasia看著那專心閱讀資料的人，不由得心疼一笑。

一陣等候，那投入閱讀的人終於回了神，拿著那份資料便問：「她是專家？我以前沒有聽過她。」Anastasia從金泰妍手裡將資料夾了起來，在空中晃著：「她啊……是以前醫學界的傳說，近幾年鮮少參與醫界的大小盛事，妳沒聽過是正常的。」

金泰妍看著那份被晃著資料猶如自己的心被玩弄般，緊鎖眉心後不安地把東西給拿回，Anastasia瞇眼回望點了她腿上其餘資料說：「她現在是偏鄉地區醫院的院長，那家醫院雖比不上首爾的大醫院，但也算造福許多人。而其中呢……」

纖細的手指靈活地滑著頁數，直到看到想要的頁碼後才停下。她將文件攤開遞給金泰妍開口：「這是上次妳跟我提過的事。我想了想，考慮基金會的性質，妳如果想要往這方面規劃的話，這間醫院會是妳想要的。她近幾年致力梅尼爾氏症的相關研究，這間醫院也有許多花費都在這上頭──」

這些事對於從前是歌手的金泰妍來說，越來越不陌生。Anastasia邊說明邊看著金泰妍眼中那銳利的光，在鄭秀妍消失後，真的發生太多事，多到數不清，多到……能讓金泰妍產生改變。

只是不知道這樣的改變，對於金泰妍而言，是好是壞。

「這些資料可以先帶回去再仔細看過，我已經跟那位院長接洽過，安排妳們去那做慈善探訪，妳順道去跟她見個面再回覆我也不遲。」金泰妍深深吐了口大氣，將方才洗禮過自己的文件放去桌上。

金泰妍揉捏著太陽穴，表情不適地說道：「不了。反正我都已經聽妳解說過也大致了解，再麻煩妳把東西轉交給我經理人就好，妳跟他談或許還比跟我這門外漢談還輕鬆容易。至於……妳安排的事，我聽說了。」

Anastasia聽完金泰妍說的話後，隨即給了她一個無藥可救的笑容。

「上次妳提基金會跟BLANC＆ECLARE合作的念頭時，就決定無論我怎麼規劃都會答應，是嗎？妳就不怕我騙妳？」

金泰妍眸光低垂，輕撫手機螢幕上的照片。

「秀妍相信妳，我也就相信妳。」

金泰妍的模樣讓Anastasia出神，瞬間，她彷彿看見當年鄭秀妍那單純信任自己的樣子，重疊在了金泰妍的身上。她驚訝地閉眼搖了搖頭，愣了幾秒，露出一抹放棄掙扎的輕笑。

傻的如出一轍。

金泰妍望著做出奇怪動作的Anastasia，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Anastasia轉過身，看見金泰妍表情透露的疑惑也不著急解釋，只是將資料拿回自己的桌上，靠在桌前言：「別告訴我，傻是妳們身為主唱的必備條件。」金泰妍睜眼傻住。雖然她不知道Anastasia指的是什麼事，但聽起來，好像不是誇獎。

忽然，兩個人就在這種莫名的氣氛中相視而笑。

金泰妍看事情都處理完，想起臨時接到的開會通知，起身就將自己的東西收拾收拾準備離開。Anastasia看向收拾的人，隨口問起：「妳打算想等多久？這樣無邊無際的等待，難道妳的成員們都沒有勸過妳嗎？」

那收拾的人也沒有停下手邊的動作，也隨口回答：「勸過無數次，但勸到最後，就是維持現在這樣。」金泰妍轉頭用堅定的眼神注視Anastasia：「我會等，等到她出現為止。」

因為沒有她的餘生，太長了……

金泰妍苦澀輕抹一笑，回頭指了她桌上的名牌便道：「那妳呢？『代理』總裁的名義也要用到她回來為止嗎？」被反將一軍，Anastasia雙手環胸，又搖頭嘆了口認輸的長氣。

「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呢，金泰妍。這兩、三年，妳進步飛快。」

那走到門口的人停下腳步，側著頭對Anastasia說。

「是五年。」

金泰妍話說得讓Anastasia疑惑，但這次她不賣關子又接了下去。

「加上14年她被迫離開我到現在，我花了五年去明白許多事情；也花了五年鼓起勇氣追上她。這樣的進步我都嫌慢，妳還覺得快嗎？」Anastasia聽完後，真的要對眼前的人服輸。

她盯著金泰妍肩上那隱約透出的刺青和那一縷縷白髮，歉疚道：「抱歉。當初，我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也沒想過秀妍會把自己逼成這樣。對於妳、對於秀妍和秀晶──」

金泰妍低下頭，帶著比她更加內疚的語氣打斷。

「要說抱歉的不應該是妳……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情殃及太多人，年少的我們都以為只要隱藏自己的心意，假裝我們從未愛過，就可以保護好身邊的人和最想守護的彼此。」

「可到頭來，我們卻還是親手傷害了身邊的人和彼此。」

「追根究柢要道歉的話，應該是我們。」

最後，Anastasia沒有再跟金泰妍多作爭詞，任由眼前那渾身落寞的人給了自己一股遺憾的氣息後消失。她長嘆，回想這些年的一幕幕，猶如白駒過隙，歲月還是這樣無情地碾壓著所有人的悲喜來到現在。

她細細數了數，這時間不長，卻也不短。

距離鄭秀妍那女人消失的嚴冬，明明感覺不遠，可驀然回首──

竟是秋去冬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