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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三二六年,六國諸侯爭強,鄭姓天子日漸疲敝,眼看正道已衰。

 

幸賴當朝主帥金凌雲南征北討,收復山河,逐漸穩固鄭家天下。

 

而金凌雲能如此爭戰沙場,無往不利的關鍵,乃是靠著其女,少帥金泰妍所賜。

 

金泰妍,初出茅廬,即平定鄭國多年的心腹大患:「梁國」。

 

當年的「梁國之亂」,金泰妍年方滿十四,以前鋒之姿首上戰場,傳說她一手持佈陣圖,一手持銀柄長槍,處變不驚地帶領著五千金家軍,一路往北擊退譽國三萬兵馬,憑藉著大膽的謀略和過人的膽識以寡擊眾,爾後驚艷四方。

 

此役之後,可是讓天下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其大名,其餘五國諸侯,聽金泰妍之名也無不聞之喪膽,短短兩年之內也一一被金泰妍所帶領的軍隊平定。

 

可金泰妍此人十分古怪,向來不愛名利、權勢,也不愛與達官顯貴深交,閒暇之時幾乎都待在宅邸甚少外出,為人頗為神秘,傳聞其人桀傲放浪、視禮節為蔽屣,高不可攀,生人莫近,種種謠言甚囂塵上。

 

 

 

「咕嚕。」

 

淺淡薄荷色的雅袍,橫披在廊上屋簷,只見一人落拓不羈跨坐在屋脊上,手裡拿著酒壺,一口又一口地喝著,喝累就躺,躺累又坐了起來,始終不肯乖乖地將就一個姿勢。

 

她興致勃勃地望著滿院的桃花,剛從駐守半年的北方歸來,看倦了邊關那索然無味的大漠孤煙,這滿院的桃紅,更得她心。

 

她看此時風光明媚,情不自禁地用手拍打節奏,哼起小曲。

 

邊哼她邊瞭望這庭院,滿意地勾起弧度,年幼時發現這處在京城荒廢已久的宅邸盛開著桃花,落英繽紛的美景如此引人入勝。院子年久失修,地處偏僻生人甚少,她卻覺此處優雅恬靜,無人打擾,久而久之也就變成她一人獨享的小天地。

 

她厭煩了人聲鼎沸的所在,無論是她居住的將軍府,抑或是朝堂。

 

她征戰沙場,只不過是想分點父親肩上的重擔,榮華富貴、名利權勢於她而言,猶如天上浮雲轉眼即散,也無動於衷。她喜歡的不過是些附庸風雅的小東西,偶爾她會遊走街上,看看樂譜、兵書,閒來無事,就會在這小院高歌幾曲,飲酒作樂。

 

比起沾染鮮血的戰場、震耳欲聾的戰鼓聲,偶爾唱唱小調,倒也是雅興。

 

猛然,耳邊傳來枯枝被踩踏的聲音,征戰多年的她反射性戒備聲音來處。

 

一聲清亮的嗓音傳入她的耳裡:「奇怪……方才明明聽見有人在哼歌的啊……」在屋簷上的她聽著這聲音,說不上來的悅耳動聽,好奇地彎著腰觀望著。接著一襲紫色身影,緩緩地走進庭院,她看來人身著的絲綢綾緞皆是上等貨,研判這女子身分必定不凡,非富即貴。

 

女子停下腳步,抬頭望桃花盛開之景,展開如孩子般天真的笑顏。

 

怎料,這一抬頭可讓屋簷上的人將女子美貌看得一清二楚,身著淡綠雅袍的人不自覺地看得入神喝了口酒坐起身,望著那精緻的臉龐發愣。卻見那身穿絳紫羅裙的女子,伸手接了落下的桃花便云:「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她望著眼前的女子,一顰一笑都如此高雅,瑰姿豔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不知不覺被女子迷去心竅的她,在屋簷上吟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女子聽見聲音急忙張望,可卻沒見到人影,直到她翻身下了地。女子被突如其來的人影嚇著,不小心絆到地上的石子,身子一傾,身穿青綠長袍的人見狀連忙丟開了酒,拉住要倒下的人,陰錯陽差間,兩人就這麼抱上。

 

須臾,曖昧的氣息流竄,女子直覺是輕薄之人,反手就想給來人一掌,不料那人眼明手快,一手就擒住了她的手。氣急敗壞的女子急忙推開攙扶怒斥:「妳是何人?為何鬼鬼祟祟地躲在此處!」

 

只見眼前的人毫不在意女子怒氣,撿回被丟在樹旁的酒壺便道:「姑娘此話差矣。是姑娘自個兒闖進院子沒注意到在下,並非在下故意躲藏,更何況方才莫不是在下救了姑娘,現在姑娘早就在地上與桃花共遊了。倒是您脾氣還真大,可得改改,否則將來嫁不出去,方才為姑娘祝念的〈桃夭〉不就可惜?」

 

女子鎖眉凝望著她,見眼前的人雖是名女子,卻比男子更加英姿颯爽、氣宇軒昂。此人渾身上下還散發著桀傲不遜的氣息,稚嫩的臉龐夾著兩抹酒過三巡的紅潤,雖然同為女子,可這種奔放不羈的模樣卻讓她感覺到十分輕薄。

 

隨即紫衣女子瞥見那人腰間上懸掛的玉佩跟令牌,莞爾一笑。

 

「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呢……金泰妍少帥。」金泰妍聽到自己名字,不屑地望了女子一眼之後,仰頭又是一口酒。「好眼力,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家。」聞言,紫衣女子正欲否認,外頭就有人嚷嚷:「小姐……別鬧了您在哪兒,您再不出來,等等回宮,小的還不被扒了一層皮嗎!」

 

金泰妍眼神一銳,回宮?她捕捉到女子眼神透露些許不自在,原來乃是宮裡之人,可她未曾聽過宮裡有出落如此佳人。

 

此時她注意到這女子眼眸流轉時,皆帶著一絲抑鬱,不喜管閒事的她,今天卻好奇多嘴了。「姑娘心中有鬱悶之事?否則怎會對著如此漫天美景,吟著崔護〈題都城南莊〉?」

 

只見紫衣女子略為驚喜地望著金泰妍,低眉淺笑:「少帥好文采,看來您並不如謠言所傳,只是個粗人。」金泰妍冷笑又是一口溫潤入喉,世人皆說她是個只知打仗,倨傲無禮之人,這俗話,她早已聽膩。

 

紫衣女子望著漫天飛舞的桃花應答:「只是傾慕崔護深情,見此處荒廢又正巧桃花紛舞,一時觸動不由得想起此詩罷了。」紫衣女子邊說,那淡淡的哀愁依舊,聽得出話裡暗藏莫名嚮往。

 

紫衣女子回眸打量著金泰妍道:「堂堂鄭國少帥,竟隨意吟著〈桃夭〉調戲女子,傳出去,不怕全天下人笑話嗎?」聽到這句話,金泰妍斜眼感興趣地望著她。

 

這女子既不惱怒、也不因自己戲弄而有羞澀之情,倒是口齒伶俐,吊足了她這位少帥的胃口,十分有趣。

 

泰妍將酒繫回腰上,出奇不意地走上前扣住紫衣女子的手腕威嚇:「妳敢?妳不怕,我殺妳滅口?」女子眼眸閃過驚懼,隨後雲淡風輕地說:「妳不會。」少傾,這句話直直地打進金泰妍的心裡,征戰沙場多年,浮沉於官場之中,已經無人用如此堅定的語氣信任著她,蒼茫之間,她這位呼風喚雨的堂堂少帥竟忽覺無盡悲涼。

 

而那深邃的雙眼,彷彿要將她這個人,看個清透。

 

金泰妍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孤寂被女子盡收眼底,不知怎地,她也開始心疼起金泰妍,年紀輕輕就得征戰四方,過著沾滿血腥味的日子,而自己卻在宮中過著與她決然不同的生活。

 

她憐惜地凝視著眼前的人,朱唇微啟:「妳不會,是因為這些年已有無數性命斷送在妳手上,妳殺倦,也無意再殺。」金泰妍的目光不再銳利,自顧放輕手上的力道,仔細聽她剖析著。

 

女子抬頭四望這寂寥小院再道:「金泰妍少帥,名號如雷震耳,如今卻藏匿在這斷垣殘壁之中,喝著悶酒,難道快活愜意?不過是人前風光,人後惆悵的假象罷了……」

 

紫衣女子的話,一語中地,觸及金泰妍心底最深處的哀戚。

 

金泰妍彷彿被這女子勾了魂,眼神變得有些迷濛柔軟,她那不曾與人透露的淒苦,被這初見的姑娘摸得透徹。她壓沉了語氣,將女子拉近自己盤問:「妳……究竟是何人?」兩人之間隔不到一步的距離,吸吐間都帶著不自然的氛圍。

 

紫衣女子露出寓意深長的笑意,隨後道出自己的姓名。

 

「小女子姓鄭,名秀妍,只是個不值一提的尋常女子,少帥多心了。」雖然鄭秀妍輕描淡寫地帶過自己的身分,可金泰妍一聽見她的名字,雙眸劇烈收縮變化,隨後了然於心地勾起笑容。

 

「末將久仰大名,長公主殿下。」

 

鄭秀妍莞爾一笑,似乎不意外金泰妍猜出自己的身分,反而更大膽地欺身向前嬉鬧。「知道我身分……既不放開又不行禮?不怕我回頭讓皇兄降罪於妳?」金泰妍看著戲弄自己的她,十分有把握地開口。

 

「妳不會。」如同方才鄭秀妍堅定的語氣,應對著。

 

一抹紛紅,落在兩人之間。

 

「末將感覺得出來,殿下也並非外頭所傳,冰冷無情刁蠻任性,既然殿下都可以不信末將的街頭巷議,末將又為何要信妳的?殿下方才一席話,並非只道出末將內心哀戚,也怕是殿下的心聲吧。」金泰妍又將手中的力道放輕,再道。

 

「末將懂,何謂身不由己的滋味。」緋紅飄落在地,金泰妍一字一字地清晰說道。

 

鄭秀妍心裡因為金泰妍的話,起了點點波瀾,她望著自己始終被握住的手,淡笑凝望金泰妍開口:「妳是第一個,不對我敬而遠之的人。」金泰妍對上她的雙眸道:「妳也是第一個,不畏懼我半分的人。」

 

兩人四目相接,怦然心動。

 

一陣風拂來,吹動了桃樹,兩人在漫天飛舞的桃花中,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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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翔何諾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