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d】腰間一壺酒

２０１６年１２月２５日，首爾，咖啡店。

「下了雪的首爾，果然還是比較美。」

自己下意識地呢喃著，推了推墨鏡的邊框掃視著外頭那皚皚白雪。剛才結完帳走上二樓，正好看見有個近窗又寬敞的座位沒人坐著，就隨性地拉過椅子坐下。

微涼的雙手握著咖啡，咖啡店裡充斥著濃郁的香氣，溫厚又舒服。

拿起手中香醇的黑咖啡，輕輕地喝了一口，嗯……味道有些變了。

變得更加苦澀了。

還是有妳陪我一起喝的咖啡最好喝。

或許是暫時不願意再接受這種苦澀的滋味，我將杯子放回桌上，搓起手來。雖然咖啡店內的暖氣很足夠，但我這手足冰冷的老毛病，還是不自覺地暖起手，又慣性地將手靠上了雙唇，輕輕地呼出氣熱著。

暖著暖著我又失神，沒想到一年又要過去了，距離那轟烈的事情之後，已經兩年多。

現在我可以悠閒坐在咖啡店內望著外頭，身旁熱鬧的人群沒有注意到自己是誰。但不知道為何心裡傳來一絲酸楚，暗自嘲笑自己真矛盾。以前總是抱怨沒有休息時間、沒有私生活、更沒有自由的我，現在得到真正想要的自由時，心裡竟會有這種莫名的失落。

那她呢？依舊站在舞台上散發耀眼光芒，屬於萬千人群的她呢？

金泰妍……

泰妍吶……沒有我，妳是不是過得更開心、更充實？

看著店員贈送的杯墊，從包包拿出一隻筆，跟以前一樣的習慣。簽上了「J」的草寫字之後，就在旁邊畫了兩個小人物。很久沒畫了，只能努力在塵封回憶中搜尋著那些殘存的畫面。

忽然，金泰妍的身影、金泰妍的笑容都在我腦海浮現，我深吸了口氣抑制著心口不斷躁動的情緒，順利畫完圖。

我拿著筆戳著粗眉毛的傢伙，喃喃自語：「金泰妍……妳為什麼沒有來找我呢？新的一年，又快要到了，妳知道嗎？」我對著那紙上的小人物小聲抱怨著。隨即感覺到自己很傻、很傻，現在還期待著什麼？金泰妍現在可是炙手可熱的大韓民國歌手，怎麼可能會聽見我的願望呢？

戳著戳著，我望著那圖上的人物，陷入了回憶當中。

那次是我第一次見到金泰妍，那是一次她誤闖到我練習室的意外。

當時跟我同歲的她又傻又嫩地呆愣在門口，望著因她而被打斷練習的我不知所措，我喘著氣身上留著大汗，也回望著闖進來的陌生人。

或許是無意間皺起的眉頭讓她望見了，那時資歷尚淺的金泰妍，緊張地道歉著。

『前輩，對不起！』剎那間我就被她那悅耳的嗓音吸引，我也不太記得自己後來說了什麼。但……我從沒想過那一句對不起，會成為後來我跟她之間，刻骨銘心卻也最無奈的標語。

早知道如此，我寧可那天，金泰妍別用那三個字作為我們故事的開頭。可誰又能料想得到，原本親暱的我們，最後卻因為金泰妍的悶騷內斂和各自行程對不上後，漸行漸遠。

當我再也忍不住在宿舍拉著她詢問，為什麼最近不是對我視而不見就是退避三舍時，她只是用著哀傷的眼神望著我，說著道歉，然後拉開我的手，轉身就消失在我眼前。

那背影，決絕地讓我覺得自己彷彿被判入了地獄，再也沒有任何希望的可能。

彷彿從那一刻開始，「對不起」這三個字，就變成她對我常說且唯一能說的話。

那也是第一次，我開始對金泰妍感到失望，隱約知道她的退縮後，也選擇將這一切，放在心裡。我們之間沒有說出口的話、沒有承認過的事情，那些曾經說過的承諾那也不過是年少不懂事所作的夢，罷了。

或許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廂情願，只是我還在傻傻地等待，傻傻地以為那個曾經親暱地抱著我說要保護我、照顧我的金泰妍還在。

之後她傳戀情的事情引起驚濤駭浪，但我沒有過問。因為我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過問，而且越來越覺得自己對於金泰妍來講，不過是一個隊友而已，沒有其他的特殊關係。但這次金泰妍卻反常地拉著我走出宿舍，把我丟上副駕駛座後，就載著我出門了。

最後她把我載到漢江附近的公園停下，兩個人就這樣望著車外那一片漆黑的水面，沉默著。我緊張地坐在她的旁邊，這已經不知道隔了多久兩個人獨處在一個空間裡。

正當我緊張地咬著嘴唇、眼神亂飄時，金泰妍卻罕見地先開口了。

『對不起，相信我好嗎？』

那時我不敢置信地轉頭看著她，她用著沉重的神情凝視我，誠懇地道歉著。過了這麼多年，開頭還是標準的三字真言；但過這麼多年，我也不是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

所以我只是微笑著，說著沒關係。不過後面那句話我沒有回答，我不是不相信她，而是不敢。

那時候我們的距離，又從這句對不起開始拉近。正當我以為，我們可以回到以前那個契合又親密的關係時，一切的希望、所有的期盼，都毀滅在那句最後的對不起上。

『對不起……』好不容易重拾的美夢，再度四分五裂。

手中的筆掉在桌面發出聲響，將我從回憶的泥沼中拉了出來。

望了一眼錶，才驚覺時間太晚，得趕緊回家以免秀晶會擔心呢。

我趕忙將剩餘的咖啡喝完，將筆收回了小包包裡，整理了一下圍巾和身上的衣物後，起身就將椅子靠上。

離去前我遲疑地回頭看了桌上的那被我畫上圖的杯墊，勾起一抹淡笑，躊躇之間，還是決定就任由它橫躺在那已空的杯子旁。

關於金泰妍的回憶，看來又得遺落一點在這間店。

推開了咖啡店的大門，仰望著飄落的雪，才發現原來雪已經下得這麼大。在店裡時怎麼沒有察覺到呢……有些不開心鼓起了雙頰，雖然喜歡雪，但這個大雪要怎麼回家比較好？

多想無益，決定先往家裡的方向走好了，我記得，穿過轉角然後再……

「嗚！」「嗚！」

才剛走到轉角處，一個猛烈的撞擊撞得我有些頭昏眼花地向後退，不過跟我相撞的人反應敏捷地拉住我的手。

才剛站穩時就聽見一個溫暖熟悉的嗓音，融化了我周身的寒雪。

「對不起，我剛剛……」她的話嘎然而止，而我們兩個終於在漫天大雪之中，看見了彼此。

這一個瞬間，不切實際地讓我覺得自己又作了一場關於她的美夢。

我端詳著她全身上下的裝扮，標準的藝人出門打扮。

圍著圍巾、戴著口罩、穿著大衣然後又戴著粗框學生眼鏡的，在大雪中將自己包裹成這副模樣，又有一層雪覆蓋在她身。彷彿就像是被雪造出來的厚實雪人般，佇立在這個街角。

終於對視良久之後，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放開了拉住我的手，輕聲一句。

「對不起。」

我苦笑，看著她那緊張跟閃避的眼神，不知怎地這道歉聽起來真是令人不悅。

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拿下墨鏡凝視她，她也凝視我，勉力地扯著嘴角的弧度說。

「金泰妍，對我除了說對不起這三個字以外，就沒其他的話了嗎……」

我們兩個就這樣站在街口，金泰妍罕見地沒有因為我的話而逃跑。相反地，她突然摘下口罩和臉上的眼鏡，很溫柔又心疼地凝望著我靦腆一笑，這一笑讓我悄悄失了神。

上天安排我們在這裡相遇了，這該說是幸還是不幸呢？

我看著她猶豫的神情，張口還想繼續說下去，但我早就猜到她想說什麼。

「對、」

「泰妍，妳知道我最討厭妳對我說對不起嗎？」

我輕聲地抱怨著，抱怨著好多年來沒跟她說的話，我真的好討厭好討厭她跟我說著對不起。我好希望希望金泰妍再也不要跟我說著道歉。

而方才在店裡沒凝聚成功的淚水，又重新跟著大雪模糊著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