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d】腰間一壺酒

２０１６年１２月２５日，首爾，少女時代宿舍。

疲倦地睜開雙眼，拿起床頭櫃的手機查看時間，十點……

撐起身子靠坐在床頭，輕晃了腦袋試圖清醒。

我恍惚地扶著頭望向窗外那點點的燈光，忽然覺得左心房一陣刺痛。我再次將手機的螢幕點亮，螢幕上的時間機械地翻了一個數字，轉瞬那光亮又隱遁在黑暗空虛的房間裡。

一年又要過去了，這樣行屍走肉的日子，已經兩年。

隨意地掀開棉被，讓泛黃的回憶跟冷冽的寒意恣意地襲上自己。渾渾噩噩下了床環視著這宿舍，莫名空虛的感覺衝擊著自己，讓我疲備又無力地閉上了眼，眼前浮現了年少時她跟我初遇的畫面。

當年的我還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成為一個團體的隊長；還不知道我未來會跟八個女孩一起出道；當年的我也不知道，有天我會誤闖練習室，遇上她。

我記得很清楚，就算過了十年、二十年我想我都不會忘記見到她的情景。一個剛進公司沒多久的菜鳥練習生誤入了另一個資深練習生的練習室，按常理來判斷，這傻瓜一定會被大肆地修理一頓。

但沒有。

當年被打斷練習的女孩，沒有對那個傻瓜說一句苛責的話，一句都沒有。

我記得打開練習室門的那剎，我的思緒完全是空白的。原本該出現練習的同期練習生一個也沒有，只有一個纖瘦的身影配合著音樂賣力地揮灑汗水。弄不清狀況的我傻愣在原地，直到她轉過身也詫異地望著我，我才驚覺不妙。

但在她轉過頭的那刻，我除了不安慌亂以外，左胸口處還兀自傳來某種異樣的感覺。

那僅僅是一個回眸，微微蹙起的眉頭和那冷冰且深邃的雙眸，憑著那種異樣的感覺，從我的雙瞳直直闖入我的心，最後更猖狂地在我心底攻城掠地，毫不猶豫。

那一面，鄭秀妍的名字跟身影就深深烙印在我左心口；那一眼，我就確定鄭秀妍注定會是我生命中永遠無法澆熄的烈焰。她只會不斷燃著我的情和眷，就算最後我會被這個看似冷豔的烈火灼燒殆盡、焚燒啃食，我也甘之如飴。

『下次要小心，不然妳遇上別人的話會被罵的。』

那清甜的嗓音和匆匆的嫣然一笑讓回憶嘎然而止。

睜開雙眼，發現那無止境的虛無依舊侵襲著自己。忽然我很想趕快逃離現在這個地方，逃離這充滿回憶的宿舍。於是，我就像是被什麼追趕般跑到衣櫃前，急躁地拿出大衣圍巾等等的東西戴上後，就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出。

彷若一個打敗仗的小兵倉皇地逃出宿舍後，也不管自己跑了多遠。等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在一片灰濛濛的景緻中。我慢下腳步，仰望天空，才意識到雪原來已經下得這麼大了。

這時，一片小小的雪花墜入了我的眼裡，化成一滴載滿思念的淚水。

『Taenggu啊～沒關係～雪下這麼大不能開車的話，我們就走路去買咖啡！』

她那獨特的撒嬌聲音又從我耳畔響起。我記得那年冬天下了場異常大的雪，把整個首爾都蓋上一層厚厚的雪。紛飛的大雪讓可視的範圍降到最低，街上開車的人特別小心，甚至連走路的人也是，都深怕一恍神就會不小心會撞到人。

那天，鄭秀妍特別開心。

因為那場大雪對我們藝人來說是最有利的偽裝，記得那時她就像個初見雪的小孩子般站在身邊，蹦蹦跳跳在雪地裡留下滿滿的足跡。

我知道她一點都不擔心會不會被認出來，因為她的心思都擺在我跟她出來買咖啡的事上。那是我們闊別多時的單獨相處。其實我跟她都一樣興奮，甚至偷偷感謝成員們製造機會給我們。

我望著在雪中高興玩耍的她漾起一抹笑，但隨即發現她鼻子跟忘記戴手套的手泛起微微的紅潤。我擔心地走去她身邊，解下身上的圍巾圍住了她快被凍傷的鼻子後，又牽上了她的手，仔細地呵著、暖著。

『Taenggu，好溫暖喔……』

可如今……只剩我獨自站在大雪之中，原本期待的手再也不會牽上；心口的溫暖再也不會燃起；原本還在的人，再也不會出現。

痛苦地咬緊了那不可訴說的苦澀，過去的悔恨一幕幕地細數著。

很冷……我的心，好冷。

如果時光能重來一次的話，我不會再逃避她在舞台上投射的目光；如果時光能重來的話，那年漢江旁的車上，我不會只說對不起。我更希望如果時光能夠重來一次的話，在鄭秀妍離去的那晚挽留她，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告訴她我內心深處從未說出口的話。

但，歲月是不可能逆流，曾經後悔的事情，未能完成的遺憾，就只能被一聲又一聲的嘆息，掩埋。

「鄭秀妍吶……我好想妳……」

吐出的白煙彷彿就是一縷不可能到達她身邊的思念，一點一滴地消失在我的眼前。

拉好圍巾跟帽子，既然不可能實現的妄想，那就不應該如此心心念念的不是嗎？但今天的我怎麼會如此反常地一直想起了鄭秀妍呢……為什麼……

恍惚之間，我聽見附近傳來了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的旋律。

勉力扯動了嘴角的弧度，原來又是一年沒有鄭秀妍的聖誕節了。

我興起了一個念頭，開始邁開步伐。

決定在這大雪當中，放逐自己。

我任由那厚實的雪打在自己身上，想藉由這場雪減輕自己的痛苦。我不知道會在雪裡走多久，我也不在意自己會走到哪裡，甚至天方夜譚地希望自己能走到天涯海角，然後消失不見。

我想自己現在就如同無處可歸的孤魂野鬼到處遊蕩，不知道該往何處，更不知道哪裡是歸處。

正當我無意識地走著，一個猛烈的撞擊將我撞回了現實。

「嗚！」「嗚！」

擔心那被我撞到的人會因為地上積雪而滑倒，所以抓住那人的手。接著，空氣中傳來熟悉的香水味，我試圖不要多想，可命運就是這麼恰巧地開了玩笑。

「對不起，我剛剛……」我抬起頭滿懷愧疚地道歉，卻沒想到，在這靄靄蒼雪中我們再次重逢了。

這一瞬間，我以為自己又作了一場關於她的美夢。

她戴著自己品牌的墨鏡，在那重重防衛下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但我很確定她在打量我，可能是在猜測我為什麼穿的這麼厚實地又不怕死地出現在街上吧。

最後在對視良久後，回過神望向了自己握住她的手，一時慌張就鬆開了。

「對不起。」

道歉的同時，我瞧見她臉上的表情有了細微變化。我眼神不自然地迴避著，卻正好瞥見她嘴角那弧度告訴著我，她很無奈跟不悅。突然，她在大庭廣眾下摘下了墨鏡，看著我輕聲地抱怨著。

「金泰妍，對我除了說對不起這三個字以外，就沒其他的話了嗎……」

我看到她那黯然神傷的表情，心口傳來莫可名狀的疼痛。

憑著一股衝動，我竟也不顧一切地在她面前摘下口罩和眼鏡，接著很溫柔又心疼地凝視著她後靦腆一笑。而這舉動卻似乎讓眼前的她，有些走神。

或許是因為太久不知道怎麼跟她對話了，我猶豫了一會，卻還是像個笨蛋一樣開口。

「對、」

「泰妍，妳知道我最討厭妳對我說對不起嗎？」

我看見她眼眶打轉的淚水，就像有人拿著一把槍抵著我心口，狠狠地、狠狠地開上了近乎致命的一槍。我沒有死去，卻生不如死。

那種無法喘氣的窒息感比冷冽刺骨的寒雪，更讓我痛苦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