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d】腰間一壺酒

「妳聽過梅尼爾氏症嗎？」

金泰妍看向Anastasia眼中那化不開的憂愁，心頭像是被什麼人殘忍地揉捏，近乎窒息，她的呼吸也如同被鎖死在一個密閉空間，喘不過氣。

「什麼……什麼梅尼爾氏症？」金泰妍顫抖著聲音開口，即便她心裡已經凝聚著濃烈的不安感，甚至她已經知道為什麼Anastasia要提起這個病，但她衷心地希望，從她口中講出來的事跟鄭秀妍，無關。

Anastasia看見金泰妍驚慌的神情，不忍地轉開視線緩緩地訴說：「什麼是梅尼爾氏症嗎……」她暗自握緊手上的耳機後與金泰妍互望沉默，兩人之間的緘默，持續好幾分鐘。

Anastasia望回眼前的人沒頭沒尾地再道：「金泰妍，如果歌手最重要的是嗓子，那麼第二重要的是什麼？」她趨前走到金泰妍的面前，將原本藏在身後的手拿到了泰妍的眼前，緊握的拳頭鬆開。

手上的耳機，瞬間從掌心墜落，懸掛在她的手指上。

兩人隔著那副耳機對峙，金泰妍疑惑地蹙眉，心裡的不安因為Anastasia的問題跟舉動，急速擴大。只見Anastasia微微放下手，將耳機收在自己的掌心上，喃喃自語的說著：「妳應該很清楚做為一位歌手，如果在舞台上耳機故障的話，這會是件多麼慌張的事情，對吧？」

金泰妍微愣，直視著她手上的東西，腦筋一片混亂。

Anastasia深呼吸了口氣，將目光從手心轉移到金泰妍：「梅尼爾氏症……是一種會影響聽力及平衡的病。這病會讓人有陣發性眩暈、耳鳴等症狀，而且常常伴隨有進行性聽力喪失、時好時壞的感覺神經性聽力喪失。我這樣說，妳會聽得懂嗎？」

金泰妍聽著Anastasia從口中念出一串專業術語，說實在她什麼都不懂，但她聽見了「常常伴進行性聽力喪失」、「時好時壞的感覺神經性聽力喪失」。她沒仔細理會什麼叫進行性、什麼叫感覺神經性，但她清楚地明白……

什麼叫聽力喪失。

忽然，金泰妍勾起有些瘋癲及不敢置信的笑質疑著：「妳跟我說這病要做什麼？如果妳要開玩笑，這玩笑可不好……」但話還沒說完，她就看到Anastasia那專注且認真的神情，剎那間笑容凝結。

Anastasia瞳孔中好似沒有靈魂地望著金泰妍，用同樣難看的苦笑回應：「很抱歉，我不會拿秀妍的身體跟妳開玩笑。」

金泰妍一口氣被Anastasia硬是鯁在了咽喉，猛然間她所有的理智都被擊潰，失去控制地上前揪著眼前人的衣領：「說謊！這病跟鄭秀妍一點關係都沒有！我不知道妳這樣做是什麼用意，如果妳對我不滿可以說、不希望我跟鄭秀妍合作也可以說，但不需要詛咒她！」

Anastasia望著理智斷線的金泰妍，聲調沒有一絲生氣道：「金泰妍，她的身體已經不行了，要是再不……」金泰妍瞳孔劇烈地收縮，這句話讓她逼近瘋狂，所有的好脾氣都被消耗殆盡，她再也不顧兩人所在的場合，硬是用蠻力帶著人向後直撞音控器材。

『鏗！』

會場環繞著異樣的撞擊聲，所有工作人員都停下手邊的工作愣住，以為是機器故障，但仔細再聽卻又沒了聲音。這讓大家都認為只是個小雜訊、小意外又低頭各自做事，殊不知音控台那已然發生了激烈的衝突。

「閉嘴……閉嘴！我說了，別詛咒她……之前她明明都聽得到，妳到底想做什麼直接說……不要拐彎抹角搞這些，說什麼她身體不行了等等的話……」金泰妍已經沒有了平常的溫和，她很想冷靜，但一遇到鄭秀妍的事她就無法好好控制自己。

Anastasia感受到身後熱辣辣的痛覺，卻沒有任何的反擊，任由比自己嬌小的金泰妍在自己身上發洩怒氣。她緩了口氣，推開金泰妍後又殘忍地撕裂金泰妍最後的掙扎：「一年前，鄭秀妍得了梅尼爾氏症，瞞著我跟秀晶她生病的事情。但……在半年多前，她因為忙於公司的擴展和長期心靈壓力，這樣雙重疲憊下病，情急速惡化，才被我們兩個發現……」

金泰妍的眼神越聽越徬徨，雙手緊握的手心也止不住地顫抖著。

「那時，她什麼都聽不見，整個人就像瘋了一樣砸毀家裡所有的音響設備，最後……是我跟秀晶兩人合力將已經歇斯底里的秀妍強制送醫。而當醫生宣布她隨時聽不見是常態時，她行屍走肉了好幾天，最終……她才妥協接受這個事實。」

金泰妍咬著唇，倏忽她跟鄭秀妍相遇後的一幕幕回憶湧上眼前。

她想起了之前在醫院的一切，鄭秀妍那蒼白的臉色，那毫無生氣躺在病床上的模樣；想起了鄭秀妍在發佈會上那決絕的背影，想起每次每次她面對自己，那一句句的弦外之音。

「泰妍，我……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鄭秀妍了……我……」

「金泰妍……妳的對不起，已經無法彌補我的傷口了……」

「我沒忘……可是……當初是你……先丟下我的……不是嗎？」

「我想……就讓少女時代的Jessica留在大家美好的回憶當中吧。」

原來那些從來就不是她想，而是她不得不這樣想……

倏忽，她感覺到自己的世界正分崩離析。

「不是！這不是真的……不是……」就算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垂死的掙扎，也好。金泰妍口中雖然這樣說著，但眼中噙著的淚水卻早已出賣自己，可又死活都不肯滴落。

Anastasia靜靜地承受著金泰妍的怒吼，望了一眼金泰妍手臂紗布上微滲的鮮血和她眼中的淚水後，微微哽咽說：「我也希望這一切都沒發生在秀妍身上。」不知不覺間，Anastasia的眼眶中也滿盈著淚水，就算她再怎麼無所不能，這次，她是真的沒轍了。

這時金泰妍像是想到了什麼事情，對Anastasia咆哮著。

「為什麼她身體這樣，妳還放任她跟我合作？妳瘋了嗎？妳不是她的助理嗎！為什麼不帶她去醫院好好治療？她人在哪？我去找她！」金泰妍著急著想要弄清楚所有的真相，所有有關鄭秀妍的事情，無論是她的病抑或是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情。

金泰妍失控地轉身就想離開，但走沒幾步就被Anastasia厲聲阻止。

「金泰妍等等！別去！先別讓她知道妳已經知道這件事了！」金泰妍雖然因為Anastasia的喝止停了一下腳步，但顯然沒有完全阻止她欲弄清一切的步伐。

但接下來Anastasia喊出的話，卻讓金泰妍石化在原地。

「金泰妍！妳難道沒有想過為什麼秀妍如此花費心思對所有人、對妳瞞住自己生病的事情嗎？」金泰妍愣住卻始終沒有回過頭。Anastasia望著金泰妍的背影倚著器材站起身說：「她是一個善良又傻得無藥可救的女人，妳很清楚……」

金泰妍咬著唇不發一語，兀自地將指甲狠狠地刺入掌心，疼痛，根本不算什麼。

Anastasia看向金泰妍，想起那個脆弱又堅強的人道：「她是一個倔強的人。她不願意變成任何人的累贅，更不願意任何人為了她停下腳步、憐憫她，尤其是妳……」她撿起剛剛因為衝突而掉落在旁的耳機，溫柔地凝視：「她逃離了妳兩年，如果妳沒有十分的把握留下她，那就別輕舉妄動。」

「否則……妳有沒有想過，她可能會再次的逃跑，而這次的逃，很有可能是妳、是我，甚至是任何人都無法找到的。」

聽完這些話，金泰妍陷入天人交戰，Anastaisa說得沒錯，她的確得思考很多問題。她現在去找鄭秀妍又能如何？金泰妍面對現在的她是該勇往直前還是要步步為營？她明白Anastasia的含意，現在的自己無論做出什麼舉動，都有可能引發軒然大波。

金泰妍感覺到自己彷彿如履薄冰，每一步每一步都有可能會讓所有的事情瀕臨崩潰瓦解……

尤其是她深深愛著卻又被自己傷得遍體鱗傷的女人，鄭秀妍。

她努力平息著自己的情緒，竭盡所能地克制著所有的衝動，想好好地跟Anastasia討論時，卻聽見嘹亮的聲音從旁竄出，打亂了所有的計劃。

「泰妍～偷懶吼！我們要彩……咦？」Tiffany跑到金泰妍身邊，調皮的語氣嘎然而止。她原本是想來抓大家以為偷懶而不見的金泰妍，卻沒想到瞥見還有一個人在。

雖然燈光有些昏暗，她還是眼尖地就認出那是鄭秀妍的助理。

不過還來不及打招呼，Tiffany就被金泰妍拉著手臂帶著離開，這時候Anastasia卻緊急地叫住她。「金泰妍，妳……」對話被這麼突然地打斷，沒有任何的下文，沒有任何的商討，所有的事情都向著未知發展，這怎安心。

金泰妍停下了腳步，在千頭萬緒之間，整理出一句話。

「我不會傷害她的。」

金泰妍微微側了頭後，丟下了這麼一句話就逕自帶著一頭霧水的Tiffany離開，這語氣平靜的讓Anastasia摸不清金泰妍此刻的想法，又好似得到了一句承諾。

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眼前，待在原地的Anastasia才好不容易鬆下了一直緊繃的肩膀。她無力地後退靠在音控器材上，擦拭著剛剛不小心撞擊到嘴角的血漬後，凝望著手上的耳機陷入沉思。

她回想方才金泰妍那離去的背影和鄭秀妍上次對自己告誡的話，心底油然生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害怕及若有似無的隱憂，不禁疲備地閉上雙眼……

因為這是第一次，她這麼不清楚自己的決定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