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d】腰間一壺酒

《期盼與抱怨》在眾所矚目的情況下響起，原本漆黑的舞台打上了昏暗的燈光。

舞台正中央的門緩緩打開，乾冰的特效使得台上煙霧裊繞，仿若仙境。舞台中間也出現了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被聚光燈吸引，而她那與生俱來的光芒，璀燦奪目。

아직 누굴 사랑할 수 없는（依然無法愛上任何人）

金泰妍手拿藍色的麥克風用著舒服且溫柔的渾厚嗓音，如同當年般為這首歌注入了自己的靈魂和感情，只是這次她的靈魂跟感情比年少的自己更加豐富跟成熟。她移動著腳步從那雲霧中走出，一步步往舞台中央走去，而台下的人們一看到金泰妍走到台前，也群起歡呼了起來。

舞台正中間的大螢幕在金泰妍出場的同時，播放著她青澀時期的照片，從出道的懵懂無知，到現在歷經無數磨難跟關卡的穩重內斂。每一幅畫面對於金泰妍跟粉絲來說，都是彌足珍貴又備感懷念的回憶。

金泰妍走到定點，從方才那後台的混亂中，想起當初唱這首歌的原因。

《期待與抱怨》是那時候她跟鄭秀妍就時常聽的歌。

所以這首歌對於金泰妍跟鄭秀妍並不陌生，甚至因為這首歌被翻唱許多次的關係，喜歡聽歌的她們根本耳熟能詳。但會決定這首歌作為電台演唱的曲目，不過是在上電台的前夕，她跟鄭秀妍在練習室裡獨處時偶然轉開廣播聽到的。

那時兩人剛練習完舞蹈，正一如往常背靠著背休息，耳邊就傳來了這首歌的旋律。起初金泰妍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默默地跟著唱起了第一段，就在她注意到時，鄭秀妍已經跟著自己唱了下一段。

金泰妍聽鄭秀妍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也潤潤喉跟著合上去。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心的，當金泰妍合上去之後，鄭秀妍似乎就配合著金泰妍改變了自己的唱法，巧妙地為這首歌增添了許多的層次。

金泰妍不知道鄭秀妍當時的表情，但她記得她當下看著鏡子的自己，那時臉上洋溢的笑容彷彿是得到全世界般的幸福。

那歌就如同兩人早就練習過一般，不可思議地唱到了結尾，誰也沒說好要唱哪個地方，卻都奇蹟似地知道各自獨唱和要合音的部分。於是當年她在歌曲結束後的悸動促使，向身後的鄭秀妍提出合唱這首歌的主意，沒想到，鄭秀妍也在同樣的悸動下點頭答應。

從此，《期待與抱怨》彷彿就刻下兩人命定纏繞的預言。

金泰妍睜開雙眼，自己的段落即將結束，她往舞台的右側慢慢移動，騰出了中央的空位，等待著她的到來。她微笑側著頭跟著台下的觀眾，屏氣凝神地等待著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合音出現。

원하고 원망하죠 그대만을（只有對你 期待著並且埋怨著吧）

打在金泰妍身上的光轉弱，另一束強光打在舞台中央，一道纖細的身影隨著機關上升，從尚未消散的雲霧中登場。那懷念的歌聲聽起來依舊高亮清甜，但依稀有些不穩，讓台上台下的人都為那登場的人捏了把冷汗。

可第二句開始，鄭秀妍就重新掌握了情緒跟呼吸點，她雙手緊握麥克風，彷彿虔誠的信徒用心投入在這歌當中。等到機關與舞台同高時，鄭秀妍才伴著身後那一幕幕的過往畫面，小心翼翼地走到台前，迎向所有人的目光。

鄭秀妍緊握手中的麥克風，努力抑制住內心的悸動，重新面對這陌生又熟悉的歡呼聲。只是當那刺眼的強光射入她的雙眸時，一片白茫間她也想起了當年，她興高采烈地與金泰妍約定十年之後要再唱這首歌的情景。

她記得，當年的金泰妍掛著寵溺的笑容說好；隔幾年，那個寵溺的笑容就不再，再隔著幾年，鄭秀妍就開始放棄了這個約定。然後時光輾轉來到今日，鄭秀妍回頭完成這個約定，也暗自打定將她當年那仿若野史的諾言，隨著過往塵封。

只要鄭秀妍把該做的、該還的都了結，再把自己放在那人的心要回來……

就這麼一次，就讓她任性這麼一次，不顧自己的身體想要跟金泰妍再唱一首，屬於她們的歌。鄭秀妍早就不奢求兩人能有什麼好的結局，如果說她再見到金泰妍還有什麼私心的話，那也不只過是貪戀在金泰妍的心中，能有一個屬於她的位置能永遠不會被取代。

而那小小的一方之地，就是可以讓鄭秀妍光明正大藉由歌聲跟大家訴說，她跟金泰妍的相戀到底有多麼刻苦銘心的位置。

那個金泰妍生命中，永遠不會被替代的第二主唱位置。

為了這個渺小又簡單的心願，鄭秀妍才會向醫生要了最強劑量的藥，只是為了能順利又無憾地完成這個心願。她很清楚……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狀況從這半年以來，就遲遲不見好轉，甚至每況愈下。

就跟Anastasia說的一樣，她的身體早就瀕臨極限，再這樣下去大概也只有聽不到這條路可走。但鄭秀妍早已有了覺悟，既然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會完全聽不見的話，那這個舞台就是她完成約定的最後一個機會，也是一次她能如此驕傲又毫無顧慮地和金泰妍用著歌聲，傾訴著她倆纏繞不捨的愛戀。

소리내어 환히 웃을 때도（當妳暢懷大笑的時候）

唱到下一段時，鄭秀妍依照之前的安排向舞台左側移動，跟金泰妍間隔了一點距離。中間的大螢幕拉著遠景，播放著她倆站在一起的畫面，而左右兩側的螢幕則播放鄭秀妍和金泰妍獨自的畫面。

或許是太過於緊張，專注於舞台的鄭秀妍並沒有發現一旁的金泰妍，正深情又溫柔地凝視著她。這專注凝視的畫面也被放出在螢幕上，讓在場的人群跟電視機前的觀眾，心底倘佯著莫名感動。

因為，金泰妍的眼神滿載著太多的感情跟情緒。

不過忽然螢幕上金泰妍的表情卻變得十分嚴肅，連同台下的鄭秀晶也變得不安，甚至有些急躁。宋茜看著鄭秀晶焦躁的模樣，不禁擔心問：「怎麼了？」一陣沉寂，鄭秀晶晃動不安的瞳孔又重新安定，目光如炬望著台上，握緊手心。

「她表情不對……她的身體……不行……」

金泰妍看到的也正如鄭秀晶所說的，鄭秀妍的表情自從進了第二段之後，就有些奇怪。而最讓金泰妍矚目的是，原本從以前在少女時代時，就沒有習慣依賴左耳機的鄭秀妍，竟然多次按了左耳。

就在兩人注目的同時，鄭秀妍也確實感覺到左耳傳來的不適感，她反射性摸了好幾次耳機跟身後的收發器，試圖想要改善這樣的狀況。但就在鄭秀妍跟金泰妍要進到第一次的合音時，情況就像是失速的列車不受控制。

원하고 원망하죠 그대만을（只有對你 期待著並且埋怨著吧）

鄭秀妍緊蹙眉頭，在金泰妍的歌聲傳入自己雙耳的同時，她的胸口突然不受控地強烈鈍痛著。即便她緊閉雙眼想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鎖在表演上，但她的病就像鬼魅般陰魂不散地糾纏著她。

「西卡，妳知道的，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左耳一陣急促而猛烈的刺痛，讓鄭秀妍的合音瞬間偏差，但她隨即快速地拔掉了左耳的耳機，讓它懸在自己的肩上。鄭秀妍承受著左耳傳來陣陣劇痛，將麥克風換到了左手後，緊壓著剩下一側的耳機又調了腰上的收發器，試圖用耳機音量跟早年累積的舞台經驗遮蓋掉左耳的干擾。

但鄭秀妍卻沒發現自己因為那劇烈的疼痛，額上和脖頸處都出了清晰可見的汗水，更別提她那一直無法鬆開的眉心和那幾乎快被咬出血的嘴角。

鄭秀妍努力地控制住呼吸，只是醫生跟她說的警告，最終還是不幸發生了。

「藥不是萬能的。如果妳受到強烈的刺激，即使開了十倍的藥量，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證妳不會在舞台上復發。」

鄭秀妍想起這句話，卻像沒感覺到疼痛般不以為意地勾動嘴角的弧度。

因為，她本來就已經抱定會聽不見的決心，來合作這場表演。她現在僅存的期盼跟奢望，也只不過就是完成這個約定而已。只要這個心願了結，她就不會再有任何的怨跟任何的愛。

一切，都會煙消雲散。

而鄭秀妍的一舉一動都被金泰妍看在眼裡，她其實在鄭秀妍那個跑掉的音之後，也失常跑掉了後面的音。金泰妍原先以為鄭秀妍會因為身體不舒服就此停下，卻沒想到她卻會如此倔強地又跟著自己唱下去。

金泰妍時不時轉頭擔心地看向她，因為擔心鄭秀妍的緣故，焦點無法好好地放在前方的攝影機上。而台下的鄭秀晶早就按捺不住，看到姊姊如此難受的模樣，著急就想衝上台停下這一切，還跟守在側舞台的工作人員和趕來的宋茜起了爭執。

但台上的金泰妍跟台下的鄭秀晶萬萬沒想到，在她們過份注目鄭秀妍的此刻，她倆各自的手機都在接連響起警告的鐘響。

這警告的鐘響，來自於遠方焦急不已的Anastasia。

失去理智的黑色進口車同時間在街頭疾駛，Anastasia手中的電話撥了又撥，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看著車上電視轉播鄭秀妍的模樣，更令她心急如焚，甚至失去以往的冷靜。

「鄭秀妍……妳這傻女人！拿了這麼重的藥……瘋了嗎……真的瘋了嗎！」

語畢，腳下的油門又被加深了幾許，而未來就如Anastasia的車速般。

加速毀滅。

지금 그대는 빈 자릴 채워줄（是不是只想找個人來替代）

누구라도 필요한거겠죠（填補心裡的空虛 不管是誰）

잠시 그대 쉴 곳이 되어주기에（即使是片刻也好 我想成為你暫時避風的港灣）

나는 너무나 욕심이 많은걸（是我太貪心吧）

兩人終於來到要進最後合音前要前後對飆的四句，可鄭秀妍的臉色已迫近慘白。

金泰妍趁著還未到自己那後兩句歌詞的空檔望向側舞台處想要打暗號停止表演，卻意外看見工作人員跟鄭秀晶對峙的畫面。而正當她不知所措時，卻驚覺耳機沒有再傳來鄭秀妍的聲音，轉回頭更驚愕地發現鄭秀妍竟然整個人往台前倒去。

台下近舞台的人群看到這個情況，紛紛尖叫，但鄭秀妍卻像沒有任何反應般繼續往前倒去，金泰妍也不管是不是現場直播，就急忙趨前，在千鈞一髮之際將人拉回台上。

「秀妍？秀妍！」鄭秀妍靠在金泰妍的懷裡，金泰妍驚慌地喚著她的名字，歌詞全部沒唱上，可音樂卻繼續播放著。在這瞬間，金泰妍終於實現了她這兩年以來不敢貪心的願望，兌現了她先前曾失信於鄭秀妍的許諾。

片刻也好，終於奮不顧身做一次，鄭秀妍真正的避風港。

「秀妍？醒醒！看看我！」間奏響起，短暫陷入昏迷的人終於睜開雙眸。鄭秀妍用著潰散的視線望了四周後，才緩緩感覺到身上圍繞著熟悉的溫暖。她無力地勾著幸福又蒼白的弧度：「我沒事……我想要跟妳一起唱完這首歌……好嗎……」

原本在爭執的工作人員和鄭秀晶終於發現了台上的異狀，一大群人急忙跑上台，可就在要衝出去時，卻看見金泰妍打暗號阻止他們，甚至比著沒事的手勢。鄭秀晶本來沒有想理會金泰妍的阻擋，可當她看到鄭秀妍在金泰妍懷裡的表情時，腳步卻遲疑了。

「這歌快結束了，請再給她們一點時間。」

不知從哪來的林允兒帶著懇求跟憂傷望向他們說著，她看著鄭秀晶那動搖的神情，察覺到鄭秀晶似乎也懂了什麼。鄭秀晶看向林允兒又轉頭看鄭秀妍臉上那許久未曾出現的幸福笑容，有些明白昨晚姊姊對她說的話。

「我也不知道，愛上就愛上了，沒有理由。」

「請再給……我姊跟泰妍前輩一點時間，麻煩大家了。」鄭秀晶微低著頭請求著。大家互相看眼色，急忙讓燈光師先把燈打暗一點，將鏡頭紛紛拉成遠景，然後跟導播協調確認後答應了請求，並備了輛救護車在會場外等著。

間奏即將結束，金泰妍心疼地低頭凝望鄭秀妍問：「還痛嗎？」

鄭秀妍掛著蒼白的笑意，回望金泰妍玩笑道：「套一句妳說過的話……痛啊……但為了妳……值得……」鄭秀妍呼吸急促地不像話，彷彿無法呼吸到任何空氣的模樣。金泰妍看著這樣的她有些後悔，想帶她下台，卻又能理解鄭秀妍為何如此堅持的心情。

金泰妍躊躇了幾許，終於在燈光亮起前下了決定。

她忍住心痛輕聲責備，一如那時鄭秀妍在醫院對自己說的寵溺：「傻瓜……」

那聲傻瓜之後，金泰妍決定縱容著自己心愛的人唱下去，鄭秀妍從耳機聽見金泰妍的聲音之後，也倔強地從她的臂彎裡站穩身，忍著劇烈疼痛與金泰妍相合著。

或許有些狼狽，但她身上散發的光芒，卻令人敬佩跟著迷。

원하고 원망하죠 그대만을（希望和抱怨）

내게 다가올 내일을 후회로 만드는 사람（帶給我未來無限痛苦的人）

이런 내 맘을 혼자서 얘기할께요 （只能如此自言自語 ）

그대 너무 사랑해요（因為 太愛妳）

絢爛煙火最美的時刻，莫過於燃燒著自己最後的光采，照亮著整片夜空的那剎。今天過後人們或許可以忘記鄭秀妍和金泰妍如此燦爛的瞬間，可在她倆的心中，這恍若夢境的瞬間，卻是永恆。

只不過這永恆，是有代價的──

鄭秀妍唱到最後一個音的同時，終於與金泰妍四目相接，彼此眼裡全是數不盡的感觸。

就算鄭秀妍身上的汗水早已淋濕整個身子，儘管冬季的寒風摧殘著她幾近昏迷的意識，她依舊望著眼前的金泰妍，不捨倒下。因為在鄭秀妍眼前的人，可是她愛了十多年，即使傷痕累累卻遲遲無法從自己心上抹去的身影。

鄭秀妍撐著殘存的意識，頻頻顧盼那羈絆自己十多年青春歲月的信仰。

「看來我們的時代，再怎麼不捨，終究還是結束了呢……」

她向上帝借來的幸福，該歸還了。

燈光乍滅。

無預警的黑暗讓正在鞠躬致謝的金泰妍和所有人措手不及，在場人的眼睛都還未適應黑暗時，鄭秀妍就收下眷戀的最後一眼，緊抓著心口用盡最後的力氣往鄭秀晶和金泰妍在的反方向逃離。

永恆，是有代價的──

代價，不過是一個時代的殞落。